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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丹养成计划(二十)

从人力车上下来,不知是疲惫,还是日光太过刺眼,周沪萍有些晕眩,却仍撑着身子,虚浮着脚步晃进花枝胡同。石板路上的积雪被扫过,归拢在墙根下,周沪萍低下身去,脚尖拨了几下积雪,却再找不见牛皮纸折的千纸鹤。

“人好好儿的,还在北平,甚至在你附近,在你面前。”

田丹不知去向,苏雅露忽然出现,花枝胡同墙根下的千纸鹤……千头万绪一团纷乱,周沪萍立在朱漆大门前,咬一咬牙,叩响了门。

开门的是帮佣的娘姨,见是周沪萍,神气有些不自在,觑一眼身后,又赔上笑脸,吞吐道:“周小姐,我们小姐……我们小姐不在。”

“什么时候回来?”

“这……小姐几时回来,我也不晓得的呀……周小姐,不然,您改日?”

“我有要事与苏小姐商议,”周沪萍道,“这样,我进去,给苏小姐写个字条,苏小姐回来后,有劳您代为转交。”不及娘姨答应,周沪萍自作主张地闪身进了门。

“周小姐,欸,周小姐,您不能……”娘姨张着两手,慌里慌张地过来,声气也变了。

“孙先生也不在?”周沪萍在沙发上坐下,瞥见茶几上一杯花茶,杯口还在冒热气儿。

“孙……孙先生他受伤……”娘姨脱口而出,又自知失言,面色一灰,惶恐地垂下头去。

“受伤?怎么弄的?”周沪萍抬眼,语气却是稀松平淡。

“我……我也不知道……周小姐是想写字条?我去给你找纸来……”

“有劳。”周沪萍微笑道,见娘姨转身离开,遂径自往苏雅露的卧房去。

 

苏雅露的卧房,窗帘拉得严丝合缝,纵然外头雪后初晴,日当正午,风清气朗,一天一地尽是明晃晃的晴光,房间里头却仍是乌漆漆一团墨黑,床上幢幢一个人形蜷伏着。周沪萍冷笑一声,扬声道:“苏雅露,我知道你在。”

床头一盏彩色玻璃台灯被懒懒地打开了,昏黄的微光下,是苏雅露一张憔悴的脸,粉黛未施,面色苍白,有些浮肿,病恹恹的,头上还搭着一条毛巾,蓬着头发,显得萎靡不振,脖颈上一道淤痕,扎眼得很。

眼皮微抬,苏雅露向周沪萍挑一挑眉,唇边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怎么?周沪萍,你想我了?”

周沪萍轻哂一声。

苏雅露拽过搭在床头的针织开衫,披在身上,懒懒地坐起来:“周沪萍,人好好儿地回去了,这种天气,我生生挨了一夜的冻,染上风寒,发了两日的烧还没退下去,小孙腿也废了。你再来找不痛快,是不是有些欺负人了?”

“你什么意思?”

苏雅露转转眼珠,眸光一闪,旋即换了声口,嗔道:“我能有什么意思?我倒不明白,你什么意思?上次你打我一巴掌,我还没与你计较,如今我病着,你还上门来找不痛快,周沪萍,你讲不讲道理的?”

“你刚才讲,‘人好好儿地回去了’,是谁?”周沪萍上前来,盯视着苏雅露。

苏雅露亦不示弱,梗着脖子瞪着周沪萍,颊上的肌肉却在微微发颤。

田丹曾讲过,生理的本能反应最为诚实,人在恐惧、忐忑、不安时,瞳孔微张,目光闪烁,双颊的肌肉会痉挛。周沪萍心下明白了七八分,一字一顿,沉声道:“是你抓了田丹。”

短促地干笑一声,苏雅露低缬眼睫,捺下眸底一丝仓皇。

“脖颈上的淤痕怎么弄的?为什么会在这种天气挨一夜冻?小孙又是怎么受伤的?”

苏雅露神色自若,手却不自觉地去拉扯衣领遮挡:“心疼我?”

“田丹逃了,还打伤了你。”

苏雅露闭上眼,打了个呵欠,身子往下一团,被子拉过头顶:“你若执意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不过你自己胡思乱想,别再拉扯上我。我还在发烧,浑身乏力,头痛,劳烦你出去。田丹不在我手上,是死是活,你自己去打听,我没这个心力再陪你折腾,你纠缠我,也是白费力气。”

周沪萍没搭腔,只动手去扯苏雅露的被子,苏雅露拽着被子不放手,二人僵持不下,末了,还是苏雅露先撑不住,被周沪萍连同被子与枕头一并扯下床来。

这一下摔得厉害,疼得苏雅露迸出眼泪来,过了半晌,才哑声吼道:“周沪萍,你他妈的发什么神经?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要你告诉我实话,关于田丹。”

苏雅露抬手擦一擦颊上的泪,不无讥诮地嗤笑一声。

“周沪萍,你也只会欺负我……田丹两日前已从我手上逃出去,逃的时候打伤了小孙,打晕了我……她没去找你,是不是?周沪萍,是她不去找你,她不在意你,她心上压根没有你,你不去找她算账,对我发什么神经?”

周沪萍切齿:“苏雅露,你利用田丹来诓我。”

“谁叫我这么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希望再见到你,不再误会彼此,从头来过……可不可悲?今时今日,想见你,想你陪一陪我,居然还得利用田丹这么个小屁孩儿。”苏雅露一瘸一拐地爬上床,懒懒地歪下去,戏谑的笑容又浮上唇边,“保密局想田丹死,沈世昌想田丹死,田丹即使没有死在我手上,逃出去,单凭一己之力,无论如何也决计是活不成的。周沪萍,你与其纠缠我,不如去保密局打听打听,这两日,有没有女共党被抓,或是去司法处打听打听,这两日,有没有不知名姓也不明身份的女尸……”

“卑鄙。”

一个枕头丢过来,正中眉心,苏雅露微晃了下身子,笑容渐渐变得凄凉。

“我卑鄙?我卑鄙,你呢?你是什么?”

“周沪萍,你是贱,自轻自贱。”

“你对田丹好,你喜欢她,但她不喜欢你,你明知如此,还日复一日在她身旁打转,这不是犯贱是什么?”

“是,我喜欢你,但我喜欢的,是忠诚于党国的周沪萍,她聪明,干练,是党国的栋梁之材,是一把利剑,一把匕首……她不可能为一个女共党神魂颠倒,也不可能甘心被女共党一再利用……我从前以为,你会变成这样全是因为田丹,田丹假如不在了,消失了,我喜欢的周沪萍会回来的……但我如今明白了,没有用,是我自以为是,我从前喜欢的周沪萍,根本不存在……”

“抱歉,”周沪萍轻声打断苏雅露气涌如山的宣泄,“令你失望了。”

苏雅露眼泪流了一脸,声音哽住了。周沪萍神安气静地望着苏雅露。

“我从来不是什么栋梁之材,也不是什么利剑或匕首,我只是个平凡的人,我有我的喜怒哀乐,贪嗔痴怨。虽然从前我迟迟没有勇气坦承,但从始至终,我喜欢的,只有田丹。我的喜欢,是盲目的,没有该与不该,也没有对与不对,不在意有没有回应,也不纠结值不值得。苏雅露,这才是我,别再对我有任何幻想了。”

周沪萍转过身去,正对上娘姨一张呆若木鸡的脸。

“字条不用写了,”周沪萍道,“我见过苏小姐了。”

 

从花枝胡同离开,周沪萍叫了辆人力车去北池子。

“田丹没有与组织联络。”王伟民道,“也没来北池子找我。”

“田丹出逃的时候,打开了苏雅露的保险柜,”周沪萍的太阳穴隐隐生疼,整个人晕晕沉沉的,只能掐着自己的手掌心努力保持清醒,“一定是弄到了什么机密文件,以田丹的性子,不可能不与组织联络,我担心……”

“城工部的同志一直在密切监控着槐花胡同,沈世昌两日来足不出户,没什么动向。保密局与剿总方面也没传来什么消息。我叫同志们再去打听,你放心,一有消息,我立即叫小杨去西珠市口找你。”

周沪萍应了一声,身子晃了晃,勉力撑住了。

“你气色很差,生病了?”

“没有生病,或许是累的。”周沪萍摇一摇头,“一个礼拜过去,仍然找不见田丹,我心下发慌,昨儿一宿没怎么阖眼。”

王伟民迟疑地张一张口,欲言又止,神色古怪。周沪萍疑惑地望着他。

“我叫人力车,你先回西珠市口去,什么也别想,休息,别把自己身子弄垮了。”

 

周沪萍盹了几个钟头,睁开眼时,已是日暮时分,夕阳斜斜地洒落下来,一室清光。

被拆开的千纸鹤,成了一张张皱皱巴巴的纸,仍乱七八糟地丢在茶几上,丢在沙发上,有些掉在了地毯上,周沪萍从床上下来,俯身捡上一张,瞥上一眼,田丹又从歪歪斜斜的字迹里伸出头来:“我其实挺喜欢你的,你喜不喜欢我?”

踉跄着脚步,周沪萍疲惫地在沙发上坐下来,伸手在口袋里掏了一掏,掏出一支钢笔来,美国产的PARKER,赛璐珞材质的墨色笔杆,饰有月光银的繁复花纹,笔尖与笔夹本是金色的,然而经年累月,染上墨,沾上尘,光泽业已褪去。

是田丹送的生日礼物。周沪萍总不记得自己生日,也不想过生日,因为一到生日,总会忆及父亲。他们仨兄妹生日的时候,父亲会给他们裁一身新衣裳,再下一小碗手擀面,面条擀出长长一根不断,碗底再卧一个水潽蛋。父亲去世之后,无人再会为周沪萍的生日费心劳力地裁一身新衣裳或是下一碗卧了水潽蛋的手擀面,周沪萍也将这些回忆封存心底,年复一年,不敢再触碰。

唯独田丹记得周沪萍的生日,也不知是从何处打听来的。田丹离开重庆之前,总共也只为周沪萍过了两个生日,然而相当率性而为,第一次是向周沪萍讨上几个铜板到外头拎一纸袋子零食回来放在桌上,理直气壮地挺着腰杆,笑容灿烂:“尽管吃,放开吃,我作东,生日快乐……”第二次是捡了几块石砖回来,笑眯眯地放在周沪萍面前,一脸诚恳地信口开河:“岳麓山脚下的砖头,送给你,我们的友谊坚若磐石,稳如山岩。”

田丹第三次为周沪萍过生日,也是最后一次,是四年前。田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玫瑰色绒面匣子,递过来,周沪萍打开,有些错愕,美国产的PARKER金尖,市面上不太容易见到:“很贵罢?”

“从前在美国,同学送的,我也用不上,放在我这很久了,挺浪费的。”田丹轻描淡写。

时至如今,拆完了千纸鹤,周沪萍才知道,并不是什么同学送的,而是田丹在美国专门为周沪萍挑的礼物。为了这支钢笔,田丹在学业之余,打了大半年的零工。

“周沪萍,今天是你的生日,但你不在我身边,我也没法给你过生日。不过,我终于把钱给攒够了,给你挑了支PARKER的钢笔,笔杆是墨色的,有银色的花纹,纹样是藤蔓与玫瑰,笔夹是金色的,笔尖也是金色的,我试了试,不硌手指,下水也很流畅,我迫不及待地想把它送给你了,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不过你不许嫌弃,我在咖啡馆里打零工,洗了大半年的杯碟洗到手皴裂了才攒下足够的钱来,不许你不喜欢,我会伤心的。周沪萍,我喜欢你,我想把最好的全给你,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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