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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AU】应念经年(2)

时光回溯十年前,在美国波士顿大学,周沪萍与田丹自然而然成为朋友。接下来的三个月,周沪萍仍然为毕业论文孜孜地忙碌着,每完成一章就邮件发送给导师,导师治学严谨,返回的修改意见总是长篇累牍,总得耗上将近一个礼拜来从头改过。废寝忘食,日夜颠倒,这么连轴转三个月,她渐渐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门被叩响,周沪萍脚步虚浮地去开门,田丹立在门口,一手拎着两个洗衣袋,另一手拎着一个购物袋:“我刚才去楼下的洗衣房,顺手把烘干的衣物给你取回来了,你是不是又忘了?”周沪萍愣一愣,慌忙道谢。

“我觉得,不是导师对你苛刻,而是你对自己苛刻,你太完美主义了,”田丹倚在门框上,望着周沪萍,周沪萍的眼睑下两块沉沉的乌青,显得憔悴,双目捱得血丝密布,“其实,也用不着这么拼命。”

“我只是担心会延毕。”周沪萍闭一闭眼,揉一揉太阳穴。

“不会的,”田丹闪身进门,把洗衣袋放在地板上,又把购物袋放在书桌上,“你这么厉害。”

不及周沪萍谦虚,田丹打开购物袋,开始唠唠叨叨:“你要的……牛奶、酸奶、吐司、挂耳咖啡、红茶包、眼药水……辛拉面与辣酱没给你买,辛辣的东西还是少吃,上火。今天H-Mart里有柚子,一会剥好给你送来,额外给你买了蒸汽眼罩,临睡前记得用上,热敷舒缓疲劳,还能安神,促进睡眠……”

周沪萍疲惫地微笑一下:“丹丹,你这么好,将来谁当你的男朋友一定很幸福。”

田丹一愣,没来由地发窘:“什么东西?我,男朋友我,我才不稀罕……”

“改日给你物色一个。”周沪萍见田丹慌了神,前言不搭后语,只觉好笑。田丹剜周沪萍一眼,拔足落荒而逃。

 

又完成一章,周沪萍把邮件发送出去,松一口气,导师返回修改意见至少得两日后,偷得浮生两日闲,终于可以稍作休整。想到田丹这三个月来在生活上没少照应自己,周沪萍决定投桃报李,去H-Mart买了排骨、玉米、莲藕与胡萝卜,又求助了一位广东籍的老同学,视频连线,按照老同学的口授,煲了汤,送去给田丹。

田丹的房门虚虚地掩着,房中却不见人,浴室里倒是传来水声。

“又不关好门。”周沪萍叹一口气。

田丹生性不拘,房间也显得凌乱。床上的被衾毛毯胡乱地揉成一团,换洗的干净衣衫丢在上面,书桌上摊着文具、软抄本、便利贴与草稿纸,垒着一摞足有一尺的书籍,普希金、莱蒙托夫、席勒、阿德勒、弗洛伊德……一些周沪萍听过或没听过的名姓。周沪萍把汤碗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桌的文学、哲学、心理学与数学之间,自己在转椅上坐下来,顺手取过放在最顶上的一本皮面烫金的书册,掂在手里掀了两页,想是有些年头了,书页卷边,泛黄,隐约有些微湿的霉味。

是诗歌,诗人的名姓拗口,茨维塔耶娃,想来应该是俄罗斯人。

其中一页被田丹折了角,周沪萍的目光落在纸页上:

 

我想与你一同生活

在某个小镇,

共享无尽的黄昏

和绵绵不绝的钟声。

在这个小镇的旅店里——

古老时钟敲出的

微弱响声

像时间轻轻滴落。

 

在房间中央,一个磁砖砌成的炉子,

每一块磁砖上画著一幅画:

一颗心,一艘帆船,一朵玫瑰。

而自我们唯一的窗户张望,

雪,雪,雪。

你会躺成我喜欢的姿势:慵懒,

淡然,冷漠。

 

……

 

周沪萍对诗歌兴致缺缺,对这位不知道是不是来自俄罗斯的茨维塔耶娃自然是一无所知,然而却对这些诗句颇觉熟悉,字字句句,仿如很久以前已在心底扎根,盘根错节,蛰伏在地下,如今倏尔破土而出,猝不及防地撞击心头,酸楚不堪,隐隐生疼。书页间的霉味渐渐淡去,浮上来撩着鼻翼的,却是芦苇丛的气味、葡萄酒的气味、栀子花的气味、煤油的气味、烟熏的气味……又或许,只是幻觉。

周沪萍恍恍惚惚地怔忡着,眼泪不知不觉又流了一脸。

浴室里的水声渐止,移门拉开,裹着浴袍的田丹光着脚出来,见转椅上坐着个人,吓得尖叫一声,再定睛一望,见是周沪萍,惊吓遂变成尴尬,慌忙把浴袍又裹上一裹,舌头也有些不太利索:“你你……你怎么在?”

周沪萍循声转过头来,田丹一怔:“你是过敏性鼻炎又……”

“洗澡也不记得把房门关好,总是这么毛毛躁躁的。”周沪萍扯了两张面纸拭去颊上的泪,吸了吸鼻子,岔开话头,“先换好衣衫,再过来喝汤,玉米莲藕排骨汤,我还放了些胡萝卜。”

“我……非礼勿视,你,你还不闭眼?”一团火从田丹的耳尖烧到耳根,又从耳根烧到颊上,再从颊上烧到脖颈,周沪萍哑然,却还是别过身去,田丹手忙脚乱,一手拢着浴袍,一手拽过换洗衣衫,仓皇地逃进了浴室。

待田丹再从浴室出来时,周沪萍已平复下来,若无其事地叫田丹过来喝汤。田丹颊上泛着的潮红还没褪去,喝汤也喝得匆匆忙忙,心慌意乱,终于一口呛在喉咙里,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噎得眼泪汪汪。

“喝这么急干什么?”周沪萍嗔怪着,递给田丹一张纸巾。

“好喝。”田丹掩饰,但也不是违心之言,周沪萍的手艺还成,排骨炖得软烂,玉米甜津津的,莲藕既软且糯,只是盐放得有些过,一碗汤喝下去,口里微微有些发苦。

周沪萍心下欢喜,微笑道:“不急,锅里还有,全是你的。”

“你也喜欢茨维塔耶娃的诗歌吗?”田丹把汤喝完,放下碗,目光掠过周沪萍手中的书籍。

“也不是,我……刚才无意间读到这一首,很熟悉,不晓得从前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田丹勾着头,觑上一眼,说:“不奇怪,是很有名的一首诗歌,我很喜欢。”

不及周沪萍答话,田丹微眯着眼,念出声来:

 

Я бы хотела жить с Вами

В маленьком городе,

Где вечные сумерки

И вечные колокола.

 

我想与你一同生活

在某个小镇,

共享无尽的黄昏

和绵绵不绝的钟声。

 

田丹的舌尖灵活而熟练地卷着,低沉的声音为每个单词,每个字眼笼上一层薄纱,又打上一道柔光。周沪萍刚止住的眼泪又不可遏地淌下来,鼻腔堵住,双目生涩。

见此,田丹打住,没再继续,忧心忡忡地望着周沪萍:“你的过敏性鼻炎,还挺厉害。”

“以前只是冬春之际会发作,但现在是秋天……”周沪萍摇一摇头,“你怎么还会俄语?”

“我爸爸会,”田丹摩挲着书册的烫金皮面,“他是个老学究,喜欢前苏联的文学作品,自学过俄语,他教过我一些,这本茨维塔耶娃的诗歌也是他给我的。”

“我对诗歌,没什么研究,也不怎么读,不太喜欢,”周沪萍似是对田丹,又如在自言自语,“但不知为何,当我读到这些诗句的时候,还有听你念这些诗句的时候,会伤心,以至于心口会一抽一搐地疼。”

 

田丹拽着周沪萍去校医院,抽血、拍片、心电图,逐项逐项检查下来,却并无大碍。医生因此诊断,周沪萍频繁无故流泪与心口疼痛的症状,并非过敏性鼻炎或其他生理性疾病引发,怀疑是心理因素作祟,遂事无巨细地询问了她近来的睡眠状况、饮食状况与时间安排,然后委婉地告诉她,或许是因为撰写毕业论文,压力太大,情绪焦虑,神经衰弱,建议去心理咨询中心预约,接受心理疏导。

“丹丹,你是主修心理学的,你觉得我应不应该去心理咨询中心预约?”

从校医院出来,周沪萍犹豫地问田丹。

“虽然我这两三个月是挺累的,作息也不规律,有时候也会焦虑,但也不至于……到该去见心理医生的地步,”周沪萍蹙着眉头,“我本来只想医生给我开些抗敏药物,但他不给。”

“有一种成见是,谁去见心理医生,谁必然有心理疾病,”田丹又打了个呵欠,“但其实不是的,在心理咨询中,心理医生不会急于给你下诊断,他们会听你倾诉,任你宣泄,陪你消化一些困扰着你的负面情绪,陪你重构认知,调整心态……其实,有时候,我们把负面情绪压抑在心底,自己根本觉察不到,但日积月累,它们会以另外一些方式,告诉我们它们的存在,比如躯体症状,类似于你无故流泪,你心口疼痛,或是……”

田丹稍顿一下,续道:“你有没有睡眠方面的困扰?比如……噩梦。”

周沪萍摇一摇头,苦笑:“我是……我前些时候捱夜修改论文,每晚只睡两三个钟头,睡眠不足,成日犯困,一挨上枕头,三分钟内已人事不知,还来不及噩梦,闹铃又响了。”

“羡慕。”田丹微不可闻地叹一口气。

“你失眠?”

“也不是,”田丹说,“我是……我总是反复地梦见同一个人。”

“从我有记忆开始,我时不时地会梦见同一个人,女的,三十来岁,也许更年长些,军官打扮,身姿挺拔。周沪萍,你相不相信,梦……也是有生命的?”

“梦……有生命?”周沪萍茫然地重复一句。

“它会自己生长。一开始,我梦见的,只是这个人,负着手,逆光而立,四下里一团漆黑,后来,渐渐地,四周围的墨黑色越来越淡,越来越淡,有了光线,有了其他的色彩,再后来,幻化出不同的场景,这些场景很陌生,也很古怪,甚至惊心动魄,火光冲天,滔天巨浪,悬崖峭壁……我总是在逃,也不知道为什么而逃,逃避着什么,逃到无处可逃,以为自己死定了,这时候,这个人总会忽然出现,向我伸出手来……”

田丹打住话头,有些不好意思,对周沪萍赧然一笑:“我牵上这个人的手,不知为何,总觉得很安心,然后自己醒过来。虽然不是什么噩梦,但同一个梦,断断续续地延续将近二十年,总有些蹊跷,是不是?”

“你梦中的人,长什么样?”

田丹憾然:“我不记得……你也知道,梦里,很多东西,是模模糊糊的……”

“总之,虽然醒过来的一瞬间,我是安心的,但睁开眼,再过上一会,心里又开始……有时候是发慌,有时候是空落落的,有时候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仿佛我丢掉了一些东西,也忘却了一些回忆,我努力地想,却怎么也想不出来我到底丢掉了什么,忘却了什么,我只是能觉察到,这些东西,这些回忆对我一定很重要,因为当我很努力想却仍然想不出来的时候,我会很伤心……小时候,因为这个,我醒来后总是哭哭啼啼,我爸爸怎么哄也哄不好,他还以为我是下床气。”

“我上中学的时候,有一次,在论坛里无意间浏览到一个帖子,是利用心理学上的一些理论来释梦的……”田丹又赧然一笑,“我来波士顿大学,修读心理学专业,其实也有这方面的因素,人心的构造与运转,实在是太神奇,我很想知道,到底我这个有生命的梦,寓意着什么,又是因何而来……”

“找到答案没有?”

“没有。”田丹遗憾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扯远了。沪萍,我觉得,你可以先给自己放一个礼拜的假,把论文什么的先放一放,规律作息,好好放松,一个礼拜后,假如躯体症状还没消失,再考虑去心理咨询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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