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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AU】应念经年(4)

波士顿的学校在一月下旬陆续开学,刚好正是国内过农历年的时候。田丹是第一次孤身在外过年,少不得有些失落。除夕正巧碰上周日,学校放假,田丹循例来周沪萍的房间写作业,却一反以往地安静,间中去门外接了个视频电话,回来时,眼圈红红的。

“你还好吗?”周沪萍递给田丹一块牛奶榛仁巧克力。

“是我爸爸打来的视频电话,”田丹剥开巧克力的金箔纸,垂着眼,“他回绍兴乡下了,与我叔叔伯伯他们一同过年,他们在裹粽子……”

“除夕……裹粽子?”周沪萍怪道,“我以为只有端午才会裹粽子。”

“在绍兴,过年的时候也会裹粽子,与端午的粽子差不多,赤豆馅的、红枣馅的、火腿馅的……年菜必须有粽子,有年糕,寓意‘年年高升,功名高中’,还得有一碗鲞冻肉,寓意来年的生活‘有想头’,再来一条鱼,烧好后,放在深口碗里,鱼头鱼尾搭在碗沿上,两头微翘成元宝形状,寓意‘年年有余’,再有一道藕脯,里面有莲藕、荸荠、红枣,寓意‘有富’‘齐备’……”田丹叹一口气,“去年这时候我还在申国外的学校,过年的时候,我伯母想为我讨个好口彩,裹了好些粽子,全是赤豆馅的,我从除夕一直吃到正月十五,吃到我后来见到红豆粽简直害怕,再也不想吃了……但如今吃不到,又怪想的。”

尾音有一丝哽咽。

周沪萍沉吟片刻,忽道:“丹丹,我们包饺子,好不好?”

“什么?”

“粽子估计裹不成,在波士顿也搞不来粽叶,其他的年菜,我也不会,”周沪萍微微笑着,“虽然在国外,但年总归是得过的,是不是?你喜欢吃什么馅的饺子?”

 

包饺子并没有周沪萍以为的这么容易。饺皮必须手擀,手擀之前须得先把面粉揉成面团。田丹在波士顿本地的华人论坛上找到一个教学帖,跃跃欲试:“貌似还挺简单的,‘手工揉面三分钟,擀出又薄又韧的饺子皮,不用机器,无须用力’……”

周沪萍冷静地打断:“可是这个帖子后面,写了三十六个步骤。”

“但其他的帖子揉个面团就有三十来个步骤,还不包括擀饺皮。”田丹耸耸肩膀,“而且我们实际操作的时候完全可以简化,不用这么复杂。”

于是按照教学帖所写的步骤开工。第一步是称出五百克的中筋面粉,虽然公共厨房里没有电子秤,但无妨,田丹拆开一袋一公斤的中筋面粉,掂着分量倒了半袋子到碗里。

“接下来,放少许盐——为什么还得放盐?”

田丹向来是个刨根究底的性子,周沪萍亦然,二人对视一眼,立即打开手机搜索答案。

“放盐可以防止面团变质,使面团筋道、松软、柔韧。”田丹一字一句读,“但‘少许’是多少?”

周沪萍用拇指与食指撮了些盐洒进去:“少许。”

“太少,再放一些。”

“再放,会变味的。”

“过一会倒温水进去,会稀释的。”田丹伸手又撮了一些盐放进去。

“第三步,倒入适量的温水,水量自己琢磨……自己琢磨?”

二人面面相觑,周沪萍思忖一下,说:“先倒上一杯进去,反正一会揉成面团的时候可以再调整,面团太干就再放些水,面团太湿就再放些面粉。”

水倒进去,用筷子搅拌成棉絮状,洗净并擦干双手,开始揉面。教学帖里写均匀用力揉两到三分钟即可成团,然而周沪萍揉了十分钟,面粉还只呈现块状,不能成形。

“水少了。”田丹笃定地判断,周沪萍于是往碗里又倒了半杯水。

再揉三分钟,面粉终于变成面团,然而湿答答的,黏在手上甩也甩不掉。

“水多了。”田丹再次笃定地判断,周沪萍依言再放了些面粉进去。

三分钟又三分钟,田丹与周沪萍陷入“放面粉——太干——倒水——太湿——放面粉”的死循环,不知道过上多少个三分钟后,才揉出一个奇形怪状的面团来。

“应该可以……了?”周沪萍甩一甩酸痛的手腕,犹豫地望着田丹。

“帖子里写,揉好的面团捏上去,应该与捏耳垂一样柔软。”

“我手上全是面粉。”周沪萍张着两手,“你捏一捏试试?”

田丹伸手捏一下面团,又捏了一下周沪萍的耳垂,周沪萍猝不及防,闪一闪身:“你……你干什么?”

“不是你叫我试试的?”

“也不必……捏我的……”周沪萍艰涩地开口,耳垂被田丹捏过的地方微微发烫。

田丹抬手捏一捏自己的耳垂:“有什么不同?……是不太一样,你的耳垂比我的软些。”

周沪萍剜田丹一眼,扯了一张保鲜膜把面团覆上以待发酵,岔开话头:“去把洋葱切了。”

关于饺子,田丹喜欢韭菜鸡蛋馅,周沪萍喜欢芹菜猪肉馅,然而韭菜与芹菜在波士顿很少见,尤其是在寒冷的严冬,只能就地取材,洋葱切碎,牛肉剁碎,拌匀成馅。

田丹望着砧板上的洋葱,若有所思:“周沪萍,你知不知道,切洋葱我怎么才能不流眼泪?”

“不知道。”

“叫别人来切。”

周沪萍叹一口气:“给我,我来。”

田丹笑吟吟地把洋葱递过去,而后自告奋勇:“我来剁肉馅。”

十分钟后,周沪萍吸着鼻涕,流着眼泪,把切得并不是很碎的洋葱倒进碗里,回头却见田丹正在岛台下的抽屉里寻着什么:“丹丹?牛肉剁好没有?”

“这里应该是有台榨汁机的……怎么不见了?”

“你找榨汁机干什么?”

“牛肉剁不碎,我用榨汁机搅一下……在这,我找到了。”

“丹丹,”周沪萍拦住田丹,把榨汁机放回去,语气极为诚恳,“你可以回房去打个盹休息一会,饺子包好下好我叫你来吃。”

切得不是很碎的洋葱,与剁得不是很碎的牛肉好不容易才拌成馅料。周沪萍把发酵好的面团放在砧板上,扯成长条,再切成若干大小均匀的剂子。

“没有擀面杖。”

“也不一定得擀面杖,”周沪萍说,“给我一个玻璃杯。”

周沪萍用杯底把剂子压平压实,然后杯口向下在压平压实的剂子上按压出一个圆形的轮廓,再用刀尖把轮廓以外的面团剔去一旁,如是再三反复,终于一叠饺皮诞生。

“皮不是很薄。”周沪萍拈上一张饺皮,眉头微蹙。

“挺好的,皮太薄容易破。”田丹并不在意,“你会包饺子么?”

“包上馅料,对半折,压实,很简单。”

“怪怪的。”田丹依言包了一个饺子,“饺子边缘上应该还有皱褶的,怎么捏出来的?”

周沪萍想一想,找了两把叉子来:“用它来压一下试试?”

叉子头上有四齿尖,按压出来的皱褶齐齐整整,规规矩矩。相比揉面与拌馅时层出不穷的状况,饺子包得倒很顺利,田丹坚持在饺子里包一枚硬币讨个好彩头,周沪萍却觉得硬币太脏不卫生,折中包了个巧克力进去。一个钟头后,三四十个歪歪倒倒的饺子终于包完,二人不约而同,长长吁出一口气来。

此时已是日暮时分。开火,烧水,水沸后倒入饺子,阖上锅盖,周沪萍找来两个味碟,倒了些辣椒酱,身后传来田丹一声尖叫:“周沪萍,饺子破皮儿了,馅全漏出来了,怎么办?”

周沪萍慌慌张张关了火,把饺子救出来,有些是破了皮,有些是黏成团,有些索性是皮归皮,馅归馅,汤汤水水炖成牛肉粥。田丹把汤勺伸进去舀了一口尝尝,蹙着眉头咂舌道:“怎么……这么甜?”

“是包巧克力的饺子,饺子破皮,巧克力化了。”周沪萍用筷子夹出还能成形的饺子,数一数,不过十来个,不免有些懊丧,“这还怎么吃?”

田丹夹了一个丢进口中,洋葱放多了,呛鼻,盐也放多了,咸得发苦,牛肉不知为何一股铁锈的腥味,刺激着鼻腔与喉咙。周身一颤,打个激灵,田丹迅疾地扯了一张面纸,转过身去,遮住了口。周沪萍自己也尝了一个,眉头皱成一团,险些也呕出来。

“失败。”周沪萍把饺子倒入垃圾篓,一面拾掇着炊具与岛台,一面叹着气,“丹丹,下个周末,我们去Chinatown吃饺子。”

“好。”田丹把抹布拧干,递给周沪萍。

“抱歉,本来想着我们也好好地过个年……结果折腾了这么久,还是弄得一团糟。”

“没有,”田丹微笑着搂一下周沪萍的肩膀,“我觉得很有意思。你知道吗?从前过年的时候我与爸爸一同去绍兴乡下,见着叔叔伯伯他们忙活着包饺子,堂兄与堂姐打下手,热热闹闹,我也想帮忙,但我是老幺,他们总觉得我还是小孩子,总觉得我只会捣乱……不过也不怪他们这么想,我小时候淘气,爬树上去掏鸟窝,泼洒面粉当是下雪,往灶台里头丢炮仗,他们自然不敢给我插手包饺子。”

“这么皮?”周沪萍哑然,“欠打。”

 

周沪萍下了两碗面条,又开了两罐啤酒,当是过年。田丹不胜酒力,两三口啤酒喝下去,已是微醺,面泛桃花,双眼迷离。周沪萍觑着田丹的面色,把啤酒罐子夺过来:“你不能喝,别喝了,明天还有课,回去睡觉。”

田丹打个呵欠,懒懒地伏在桌上:“我……不,我守岁……你知道吗?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祈福……很灵验的……”

“祈福?祈什么福?”

“还不是为你……答辩顺利,毕业顺利……”田丹又打个呵欠,眸中熠熠的神采却倏然黯淡下去,“但是这样一来……你是不是很快会离开波士顿?你不会再继续攻读博士学位了,是不是?你会回上海去,是不是?”

周沪萍并没想过继续攻读博士学位,母亲早逝,父亲不过是工薪阶层,在外求学这么些年依赖父亲与兄长支持,实在过意不去,也希望尽快完成学业,经济独立:“应该……不会再继续读博了……我爸爸还在上海,平日里全是我哥哥他们在照应着,我这个当女儿的,总不能甩手什么也不管。”

“这样……”田丹属实是困倦了,呵欠不断,眼皮一直往下耷拉,含混不清地自言自语,“周沪萍毕业了,周沪萍回上海去了,我……怎么办呢?”

周沪萍怔住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周沪萍翌日再见田丹时,不免有些局促,想知道田丹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又不知该如何启齿。田丹却若无其事,笑吟吟地招呼了一声,又歉然道:“昨晚上喝断片了,我后来是怎么回房去的?”

“不记得了?”周沪萍望着田丹。

“不记得,完全断片。”田丹揉一揉太阳穴,“我头到现在还有些疼。”

既然田丹不记得,周沪萍也不再说什么,三言两语敷衍过去。二人一如既往相处,周沪萍继续给论文收尾,田丹上学,放学,时或来周沪萍的房间写作业,周末一同外出,去公园,博物馆,去Shopping Mall,去四处觅食。夏天,周沪萍论文答辩顺利过关,毕业在即,田丹越发郁郁寡欢。

“怎么了?不高兴?”坐在户外的遮阳伞下,金色的光斑落在田丹微翘的鼻梁上,一闪一闪,反而衬得双眼黯淡无光。面前是田丹喜欢的波士顿龙虾,虾肉被拆了出来,搭着玉米,然而田丹却兴致缺缺。

“可能是……太累了。”田丹支着下巴,打了个呵欠。周沪萍回想最近两三个月,田丹貌似是很忙碌,这个学期选修了不少课,每天不是辗转在各个教室之间,就是泡在图书馆里,披星戴月,早出晚归,周沪萍有一次半夜三点钟改完论文,实在腰酸脖子疼,出门运动活动活动筋骨,路过田丹的房间,见门缝底下还隐隐漏出一丝灯光来,田丹还在孜孜矻矻地挑灯夜读。

“怎么会这么累?”周沪萍望着田丹,田丹眼下乌青沉沉,是捱出来的黑眼圈,“你们这个专业这么辛苦?大一而已,排了这么多课程?”

“不是,是我自己想尽快修完学分。”田丹耸耸肩膀,“所以额外多选修了两三门课。”

“为什么?”

“想尽快修完学分,当然是想尽快毕业。我爸爸希望我本科毕业后继续攻读硕士,沪萍,你想想,本科四年,硕士至少两年,六年,好长。”田丹答得干脆,旋即又赧然一笑,“况且,你也快毕业了,你回国后,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波士顿,好没意思,我一想到我还得独自在波士顿住上五年,好烦。不如尽快把学分修完,尽快毕业,回国去。”

周沪萍没想到田丹这么直接,有些尴尬:“怎么会只你一个人?丹丹,你还会有新朋友的。”

田丹不置可否,只啜了一口面前高脚杯里的气泡水,而后有一下没一下地咬着吸管,许久,才开口,却是一个完全无关的话题:“我四五岁的时候,我妈妈去世了,我爸心疼我,很宠我,但他工作很忙碌,平日里无暇照顾我,连去幼儿园接我的时间也抽不出来,却又不放心把我丢给钟点工或邻居,很是头疼……”

“有一天,他教我念乘法口诀,教了两回,我居然顺利地念了出来,他觉得我还挺聪明的,于是突发奇想,托人联系了一所学校,把我送去读书。他寻思着,住在学校里,生活上有生活老师照应着,不用操心,又可以学到东西,何乐而不为?”

周沪萍有些诧异:“所以你五岁上的学?”

“是。我爸爸一开始担心我应付不来学业,也担心我生活不能自理,但实际上这些担心全是多余的,我适应得很好,唯一不好的是太孤单。对我的同学而言,我少他们两岁,不仅又瘦又矮,而且还幼稚。所以他们无论玩什么游戏,从来想不到叫我,所以,我一直没什么朋友,久而久之,我也懒得再去结识新朋友了……不对,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去结识新朋友。”

周沪萍张一张口,田丹仿如洞悉周沪萍的心思:“你是例外,我俩投缘。”

“丹丹,我觉得……”周沪萍本想劝劝田丹,话到口边又咽了下去。田丹很独立,也很能干,但或许只有她自己知道个中的寂寞与辛苦。周沪萍自幼被父亲与兄长呵护备至,来波士顿后才开始独立生活,自是无法想象田丹是怎样一个人磕磕绊绊地成长的,说教是隔岸观火的冷漠,安慰也显得苍白无力。

对面,田丹抿着唇,仍云淡风轻地微笑着,一瞬间,周沪萍忽然很想抱住她瘦削的肩膀。

“丹丹,我不会很快回国,”周沪萍岔开话头,“我在波士顿还有实习,在研究所,大概得实习到明年一月底,毕业礼结束后,我再回去。”

田丹的眸子倏地放光:“这样的话……我们圣诞的时候,是不是可以一同去欧洲旅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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