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ow。心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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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峰相见(7-8)

7

 

回那曲市的一路上,钱萍与乔麦谁也没搭理谁。乔麦低头摆弄手机,钱萍闭着眼假寐,老李给领导开了二十年的车,嗅觉灵敏如老狗,自然嗅得出空气里剑拔弩张的火药味,缩着脖子也一声不吭。

车一个急刹,乔麦放下手机,微掀眼皮:“怎么了?”

老李把车熄火,拉开车门,下车,疾步往前,没入茫茫的风雪之中,过了五六分钟,裹挟着一身的寒气上了车来,一脸无奈:“乔市长,天气太糟糕了,路面上积雪结了冰,视野也不好,有好几辆车在前头追尾了,一时半会恐怕是过不去……”

“今天是到不了市里了,是吗?”乔麦蹙了蹙眉。

“估计是,”老李也皱着眉头,“乔市长,现在折返回去镇上还来得及,气象台预报了午后还有暴风雪,我担心再在这里耗下去,咱们得被困在这了。”

乔麦没出声,目光投向钱萍。

钱萍本来已睁开眼,正听着老李与乔麦对话,不防乔麦忽然望向自己,愣了愣,移开目光:“你……盯着我干什么?”

“你听到老李的话了,咱们这么一回头,估计得耽误个一两天才能再出发去那曲市,你……可以吗?”

钱萍叹一口气:“我可不可以,又有什么关系?”

乔麦很诚恳:“你若是想去市里,咱们就不忙着回去,藏区天气变化不定,也许一会……”

“别,”钱萍没好气地打断乔麦,“犯不着为了我冒险,我什么也不是,你乔市长……也不是这么饥不择食的人。”

老李听不明白“饥不择食”是什么意思,乔麦倒是窘了窘,回头对老李低声道:“回镇上。”

车又吭哧吭哧地开回镇上,在一间火锅店门口停了下来。

风雪的严寒挡不住花椒与辣油炽烈的气味,钱萍鼻尖一动。

“镇上只有这火锅店还在营业,”乔麦云淡风轻地冲钱萍微笑,“带你去吃火锅,别生气了。”

后四个字,声音被压得很低。乔麦的声线很奇怪,平时发号施令,干脆利落,听上去清越又爽朗,被刻意压低的时候,又显得温温软软,仿佛一块粘糯的年糕,外头浇着琥珀色的蜂蜜,里头裹着芝麻味的糖馅,分外……蛊人。

尤其是钱萍这种嗜甜的人。

钱萍昏头昏脑地下了车,与乔麦一同进了火锅店。店面乍眼一望简陋又狭窄,却很讲究地以木板围出三五包间来,门内摆着一张长条木桌,长桌两侧分列两张沙发椅,上面平铺着厚实的羊毛毡。天气不好,火锅店里冷冷清清,乔麦招呼老李也进来包间坐,老李一路上嗅着乔麦与钱萍之间你呛我我呛你的火药味,如履薄冰,大气不敢出,这会逮着个空儿巴不得逃开,免得引火烧身,于是托词去公共浴室洗澡,遁了。

包间里只余下钱萍与乔麦面面相觑,气氛有些尴尬。

乔麦把菜单打开,递给钱萍:“想吃什么?尽管叫,别客气。”

钱萍于是不客气地把菜单一合:“每样来一份。”

然后觑着乔麦的神色。

乔麦处变不惊,唇边仍然噙着笑容,倒是服务员讪讪地开了口,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小姐,我们,没有份。”

“这里的菜不是按份来计算的,”乔麦接过话头,“按斤。”

钱萍怔了怔,这才打开菜单,视线所及第一行字:现切羊肉,78元/斤。

再往下:现切牛肉,78元/斤。

继续往下:蔬菜,38元/斤。

最后:饼子,28元/打。

没了。

钱萍抬眼,不可思议:“四个菜?”

“三个菜,一个主食,”乔麦严谨地纠正,“这里蔬菜什么的不太容易运进来,不过牛羊肉管够……每样来几斤?”

钱萍白了乔麦一眼。

现切的羊肉不一会上来了,锅子也烧开了,红油沸腾,辣子浮沉,包间里一时烟气缭绕。羊肉片下锅即熟,裹上酱料,肥腴嫩口,恰到好处地安抚了下钱萍内心的暴躁。乔麦叫了两罐凉茶,拉开罐口的拉环,递给钱萍,自己也开了一罐:“喝口凉茶,降降火气。”

大概是一语双关。

“抱歉,”乔麦伸过手来,把自己的凉茶罐与钱萍的碰了一下,“是我说话过分了,别放在心上。”

蛊惑人心的声音又来了,钱萍啜了一口凉茶,晕晕沉沉地着了道。

“没什么,我也不该怀疑你……”钱萍犹豫了下,换了个词,“调侃你的性取向。你们这种在政府机关工作的,对这个,应该是……挺敏感的。”

乔麦夹着羊肉片的竹筷子顿了一顿,没出声。

锅子里的红油咕噜咕噜地冒着泡,钱萍举筷去夹羊肉片,乔麦却忽然开了口:“其实也没什么,所谓的‘性取向’,不过也是一种选择而已。”

“什么?”

“取向,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后天由个人主观意志决定的一种趋向。”乔麦咬文嚼字,“比如职业取向,是你凭着你的兴趣与能力作出的职业选择,性取向也是如此,没有谁规定你必须得喜欢异性,在异性与同性之间作出的选择,也没有优劣之分,只有适合与否。”

“所以,你是……”钱萍隐约听出乔麦的言外之意。

“我?我还不知道。”乔麦平静地接过话茬,旋即又岔开话头,“来尝尝这里的牛肉,也很好吃。”

 

8

 

在镇上又耽搁了一些日子,一是因为天气恶劣,暴风雪持续,二是因为乔麦放心不下当地的百姓,决定与当地政府组织的专项检查组一同深入乡镇,实地督导一线抗击雪灾的工作,检查抗灾物资的储备及发放,关心牧户衣食住行状况与财产损失状况。送钱萍回那曲市去查明身份的事儿只能一再往后拖延,乔麦觉得过意不去,但钱萍却很有耐心,在招待所长住下来,也不再扯什么“回医院去”“另外开房”之类的话了。

这一阵子,二人相安无事。入夜之后,乔麦坐在桌前工作,钱萍歪在床上,有滋有味地嚼着牦牛肉干,专注于电视里的一档综艺。招待所房间内的电视老旧,信号也不好,声音时断时续,荧幕上不时闪现雪花,终于,在垂死挣扎三五分钟之后,画面中断,声音也戛然而止。

钱萍对此已见怪不怪,伸手揿了下遥控器上的按钮,换台。

却顷刻间僵住了,旋即迸出一声足以把乔麦吓得从椅子上摔下来的尖叫。

后来,钱萍对乔麦说,不是我大惊小怪,换作是你,忽然见到你自己的照片出现电视里的晚间新闻里,而且是在一个什么追悼会上,你会怎么样?

乔麦想了想,也是。这种离奇的经历,谁碰上也得吓死。

镜头一晃而过,老旧的电视也没有回放功能,不过钱萍好歹记住了一个关键词:北方机械厂。靠着这个关键词,乔麦不费吹灰之力地搜索到了相关的新闻。

“钱萍,”乔麦的目光在手机屏幕与钱萍的面庞上来回游移,手机屏幕上是一张黑白单色的照片,“是挺像的。”

钱萍伸手划了一下屏幕,把照片划了过去,与自己别无二致的这么一张脸出现在了遗照上,晦气。

“汉江大学机械动力系毕业,现任职于北方机械厂,职位是董秘。”乔麦逐行逐行地把文字念出来,目光又投向了钱萍,“你想到什么没有?”

“……没有。”钱萍蹙着眉头,努力回想,却毫无头绪,摇一摇头。

“北方机械厂‘三高试验队’负责人,曾多次率领这支由电控、设计、应用工程师组成的试验车队前往青藏高原、吐鲁番盆地、黑河等地,在高温、高寒、高原的极端条件下进行发动机试验。日前,因重型卡车发动机试验过程中发生车祸,与另两位队友一同不幸于青藏高原去世……”乔麦心念一动,“你是因为车祸受伤并失忆的,这不刚好对上了?汉江大学机械动力系毕业,怪不得你能修越野车,还能修重卡。”

钱萍不语。虽然“北方机械厂”“董秘”这些名词听着觉得挺陌生,但“机械动力”“发动机”“重卡”这些名词却听来耳熟,前些日子无论是修理老李的越野车,还是工地上的重卡,一方面完全是凭着肌肉记忆来,另一方面,冥冥之中,仿如有个声音在耳旁引导着自己,第一步该如何,第二步该如何……

或许,自己确实就是新闻报道里这个死于非命的钱萍。

只是没有死于非命而已。

“乔市长,”钱萍抬眼望着乔麦,“北方机械厂的董秘给你修车,你好福气。”

乔麦白了钱萍一眼,放下手机:“北方机械厂在平州,我有个老同学在平州市委工作,我可以托我同学给你打听打听。”

平州的老同学很靠得住,不出两天,已打听到了北方机械厂“三高试验队”这次事故的来龙去脉。车队一个月前出发,前往海拔五千的青藏高原,在一次试验中,车轮爆胎,车辆失控坠入山沟,连同钱萍在内三人遇难。经搜救,找到了另外两人的尸体,却没找到钱萍的。

钱萍听着乔麦一口一个“你的尸体”,觉得别扭,不得不打断:“所以?当时没找到尸体,也没继续再找,直接给……判了死刑?”

乔麦耸耸肩膀:“大概是觉得,凶多吉少,也没这个必要了。平州这地方,作风还是这样,尤其是他们的宣传口子,不调查,不核实,不管三七二十一,不分青红与皂白,成日尽想着如何整个大活儿对外宣传……这不,这才过了多久,关于钱萍同志吃苦耐劳、临危不惧、勇挑重担精神的学习会与研讨会开了四五轮了。”

钱萍勾了勾头,瞥见乔麦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平州发布”公众号,果不其然,平州市下属各单位,甚至大中小学校,无一例外地在组织形形色色的纪念活动。

令人尴尬。

“这里的工作,我安排妥当了。明天,我陪你回那曲市,”乔麦语气轻快,“我与市公安局联络过了,咱们从技术层面上再鉴定一下你的身份,假如你确实是这个钱萍,得尽快告知平州方面,免得他们再继续乌龙下去。”

钱萍没搭话,有一搭没一搭地划动着手机屏幕,不当心打开了一条视频,视频里,主持以沉痛而哀伤的语气娓娓道来,声音抑扬顿挫:“风霜雪雨,寒来暑往,巾帼不让须眉,她将她的青春奉献给如火骄阳下的吐鲁番盆地,她将她的热血挥洒在茫茫风雪中的青藏高原。北机的女儿,用自己的生命,铸造北方机械厂明日的辉煌……”

“嘶。”钱萍打了个哆嗦,手一抖,关掉了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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