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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AU】应念经年(1)

“周主任?……周主任,您先,您先。”

周沪萍微抬眼皮,望一望面前一张三分熟悉七分陌生的面孔,努力检索记忆,终于想到,是办公室里刚入职一个月的小文员,一时之间,不觉有些发窘。

平时在办公室里不苟言笑的周主任,此时正趿拉着人字拖,上身松松垮垮的T恤,下身邋里邋遢的大裤衩子,拎着个塑料的购物篮,排在结账的队伍里,刚洗过的头发自然风干,蓬松地扎了个马尾,睡眼惺忪,打着呵欠。

脖颈上还吊着一个树懒一样的田丹。

周沪萍连声婉拒,小文员却再三谦辞,坚持周主任理应排在自己前面,语无伦次,结结巴巴。田丹眨巴着眼饶有兴味地望着惶恐不安的小文员,冷不防地对着周沪萍后脖颈吹一口气,悄声耳语:“铁石心肠,小姐姐快急哭了。”

耳根被田丹喷吐的气息撩得微微发烫,周沪萍不快地回头剜了田丹一眼,田丹笑吟吟地找补:“不对,是快被你吓哭了。”

周沪萍不落痕迹地抖了抖肩膀,把田丹抖了下去。

队伍一寸一寸地向前移动,小文员排在顶头上司身后,一声不吭显得不太礼貌,但又实在不晓得该讲些什么打破沉默,觑见身旁的女孩子又伸长胳膊吊在了周沪萍脖颈上,只能尴尬地没话找话:“周主任,这是您妹妹?”

“不是。”女孩子笑眯眯地接过话头,周沪萍没出声,也没转过头来。小文员没见着周沪萍眼里盈着的温柔的笑意,只道是自己失言,懊恼得恨不能把自己舌头吞下去。

结了账,与小文员告了别,田丹挽着周沪萍的胳膊,轻声道:“有眼不识女朋友,这种下属,不如开除。”

头上挨了一记脆生生的爆栗。

 

周沪萍第一次见到田丹,是十年前,在美国波士顿大学的学生公寓。

彼时,田丹本科入学,周沪萍攻读硕士学位,成日忙于阅读文献与撰写论文,夜以继日,焦头烂额。然而邻间刚刚入住的本科生或许是初来乍到,忙于开拓人脉,经营社交,三不五时在房里开Party,几乎是夜夜笙歌。周沪萍不堪其扰,遂循声过去兴师问罪。

叩上许久,门才打开一条罅隙,周沪萍有些不耐烦,强自按捺着心头的火气,门隙里探出来一张疲惫又茫然的脸,是个瘦伶伶的小姑娘,兴许是刚从被窝里钻出来,一身皱巴巴的睡衣睡裤,反踩着拖鞋,一头短发乱成鸡窝,呵欠不断。周沪萍怔了怔,顿时明白自己是叩错门,忙不迭地道歉。小姑娘仍然有些发懵,揉一揉惺忪的睡眼,抬眼愣愣地望着周沪萍。

一对澄澈的眸子,密布血丝,还泛着一层薄泪——是困的。一瞬间,不知为何,周沪萍忽然心头一颤,鼻尖一酸,毫无预兆又猝不及防地流下泪来,吓得小姑娘一个激灵,慌了手脚:“欸?别哭,你别哭……对门噪声扰民,是不是?实,实在过分,你别生气,我,我来找他们去……”

周沪萍尴尬地擦着眼泪,想是大抵是过敏性鼻炎发作,不及开口,小姑娘已风一般地蹿去对门,一脚踹在门板上,语速极快地迸出一连串单词来,周沪萍只听明白两句,一句是“Fuck”,另一句是广东话“仆街”。小姑娘又对着门板踹上两脚,回头对周沪萍道:“我才搬来半个月,也不知道他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反正我英语法语德语日语韩语西班牙语还有广东话全骂过一回,总有一句能听明白。”

“你会……”周沪萍掰着手指,“七种语言?”

“我会七种语言骂人。”小姑娘很诚实。

结果是个中国同胞,男的,房内一群女孩子。在女孩子面前自然不能跌份,他气势汹汹地拉开门一言不合捋衣袖想动手干架,周沪萍见势不妙,又见小姑娘身板儿瘦弱,生怕吃亏,刚想上前拦着,却见小姑娘反手攫住男同学的手腕,四两拨千斤,轻轻松松把他胳膊往后扭去,疼得他鬼哭狼嚎。

“你很吵,”小姑娘一字一顿,“知不知道?再半夜鸡叫,我卸你胳膊。”

四下里终于复归阒寂,周沪萍道谢:“没想到你瘦瘦弱弱的,还挺能打。”

小姑娘微笑:“只会两招,防身而已。”

又伸出手来:“你好,我叫田丹。”

再次见到田丹,是三日后,在学生公寓的公共厨房里,周沪萍见到田丹斜靠在岛台旁,双手抱着一个热水袋,身子微微地弓着,面色苍白。打听才知,田丹不擅下厨,穷学生一个,波士顿的物价又着实不低,顿顿在外面吃不免捉襟见肘,冰牛奶三明治又吃不来,正闹胃疼。周沪萍把田丹扶回房去,自己去公共厨房打开炉灶,下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酱油汤面,卧一个水潽蛋在碗底,面条上本该洒些葱花的,但冰箱里没有,只能撕了几片生菜叶子丢在里面。

周沪萍把汤面给田丹送去,望着田丹用筷子挑着面条,囫囵往下吞,连生菜叶子也没放过,直到把面汤也喝得干干净净才放下碗,意足地打个饱嗝,又舔舐一下唇边残存的汤汁,由衷地称赞:“好吃。”

倏然之间,心头又是一颤,鼻尖又是一酸,周沪萍转过头去,打了个喷嚏,眼里又汪了一层泪。田丹递一张面纸过来:“你的过敏性鼻炎又犯了?”

周沪萍接过面纸,却岔开话头,询问田丹是从国内什么地方来的。

“上海。”

“我也是上海,我们从前是不是见过?”

田丹吃饱喝足,胃疼稍稍好转,又恢复了平日里的神采奕奕,笑得狡黠:“你这句话,十足是渣男搭讪开场白。得亏你是女的,你若是个男的,我一定怀疑你居心不良。”

一句话惹得周沪萍没来由地双颊发烫,田丹微笑:“心理学上把这种现象叫作 déjà vu ,是一种认知障碍,人们对新的事物或场景产生错觉,误以为是‘似曾相识’或‘似曾思及’,很多人曾有过这样的经历,尤其是在劳累或有压力的时候,不是疾病,不必担心。”又促狭道:“虽然我们先前并没见过,但既然面熟,既然似曾相识,如今只作久别重逢,也是可以的。”

周沪萍对文学没什么研究,却也知道这是句疯癫不经的痴话,「红楼梦」里,宝玉初见黛玉时冲口而出的蠢话。双颊越发灼如火烧,她却若无其事地拾掇了碗筷,再次岔开话头:“田丹,你肠胃不好,可以熬些白粥喝,很简单的。”

田丹耷下眼皮,有些歉然:“白粥……我也不会。”

瘦瘦弱弱的一个小姑娘,双手拢着热水袋在怀里,肩膀微微地缩着,显得委屈又无助。周沪萍向来是独来独往,性子淡漠甚至冷僻,然而却独独见不得田丹这样,心头没来由地有些发软,话也自然而然脱口而出:“我会,你下次再犯胃疼,来找我。”

田丹从此隔三差五去敲周沪萍的房门。久而久之,周沪萍也有些力不从心,临近毕业,毕业论文的任务沉沉地压在面前,没日没夜地阅读,没日没夜地写作,若无琐事打扰,她可以连续一两个礼拜足不出户,一日三顿也不过是冰牛奶与三明治对付着吃,甚至啃个苹果也能敷衍一顿。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又一次田丹找上门来的时候,周沪萍决定“授之以渔”,教会田丹下厨。

周沪萍想当然地以为很简单,因为田丹很聪明,学业上游刃有余,在主修心理学之外,还辅修逻辑学,并且田丹也很好学,不仅听得专注,甚至还撕来两张便利贴记下笔记黏在炉灶旁的瓷砖壁上。

教会田丹如何下面条之后,周沪萍回房去继续死磕论文,不一时,门外忽然传来警铃声,夹杂着门板被“蓬蓬”拍响的声音,还有尖叫声,惊呼声,嘶吼声。周沪萍皱皱眉头,把门打开,却见整栋公寓的学生几乎全从房间里出来了,有的裸上身,有的光着脚,有的披头散发,有的裹着毛毯,有的甚至洗澡洗到一半头上顶着泡沫身上浴巾蔽体,周沪萍不知发生什么,只茫然地立在门口,被一个女生拉了一把:“Run!It's on fire!”

失火?周沪萍不假思索,立即回房去把手提电脑救出来,只有一个念头:人在,论文在,论文亡,人亡。踉踉跄跄地逃到公寓外的草坪上,才后知后觉地想到田丹很可能还在公共厨房,慌忙折返回去,胳膊却被拽了一下。

“别慌,不是失火。”是田丹,完好无损,只是有些仓皇。

周沪萍松一口气:“我还以为你还在公共厨房。”

田丹一怔,有些动容:“你折回去是……去找我?”

“不然呢?”周沪萍四下张望,“没失火,怎么消防警铃会响?防火演习?”

田丹神色有些不安,又有些窘迫,踮脚挨近周沪萍的耳边,压低声音:“是……我把锅给烧干了,冒出好些浓烟,触发了公共厨房里的……烟雾报警器。”

“什么?烧干了?”周沪萍不可思议地叫出声来。

田丹拼命打手势恳求周沪萍别大呼小叫,免得引来注目。

“我把米淘洗好,放进去,想着得熬上一个钟头,反正无事,不如把作业写了。”

田丹撕下一张草稿纸,伏在岛台上,一头扎入柯西定理泰勒公式洛必达法则拉格朗日定理中,不能自已,无法自拔,直到烟雾报警器发出尖锐的嘶鸣声。

“下次我会注意的。”田丹懊恼地挠着头。

“下次?”周沪萍叹一口气,“下次想吃什么,还是来找我,知道吗?”

五年前,从西江县回来之后,生活复归平淡,尘埃落定,再无波澜。上海寸土寸金,房价不断攀升,但二人还是咬咬牙攒够首付入手一间六十平的二手房,虽然地处近郊,房屋也年岁久远,数易其手,但胜在户型别致。房屋位于顶层,跃层设计,一层是客厅、卧房、厨房与浴室,二层一间作为书房,另一间与阳台相连的房间改造成温室花园,玻璃顶,三面辟出落地窗,另一面墙面是朴实的石砖,种上爬藤绿植作为缀饰,墙根下放一张布艺沙发,两个藤编蒲团,一张木面茶几,花架顺着墙根排成一列,上面琳琅地摆着茉莉、蔷薇、扶桑、栀子,石板疏疏朗朗地铺在地上,间隙以苍灰色的卵石填补。无论如何得辟出地方来种花,这是田丹的坚持,因为周沪萍喜欢花。

楼下的二室一厅,在装修时尽可能地拆除隔断,自玄关进来,视野开阔,一览无余。这种设计方案标奇立异,设计师也有些犹豫,周沪萍牵着田丹的手,坦坦然地对设计师微微一笑,柔声道:“我们只是希望,房里少一些屏障,少一些遮挡,可以使我们无论何时,都能够处在彼此的视线范围内。”

周沪萍把购物袋放在厨房的岛台上,田丹觑着周沪萍从购物袋里逐一取出鸡蛋、面粉、黄油、牛奶、淡奶油,试探性地开口:“我觉得,我可以……”

“想也别想。”周沪萍干脆利落地打断。

两个月前,田丹忽然对烘焙萌生兴致,摩拳擦掌地置办一套烘焙工具,包括一台烤箱,然而第一次烘焙实验即以失败告终,田丹按照方子,把戚风蛋糕烤成了一张干皱开裂的棕褐色牛皮,并且黏在烤盘底,撕也撕不下来。田丹不甘心,再尝试,为着不使黏底,在烤盘里垫了张油纸,不想油纸尺寸裁得过大,越过烤盘边缘,接触到烤箱内的发热管,着了火,好在发现及时,才免了一场火灾。周沪萍收工回来,进门但见房中缭绕烟雾未散,田丹垂头丧气地坐在沙发上给自己灼伤的手涂药膏,吓了一跳,问明来龙去脉后,当即重申戒律:不许进厨房,不许再进厨房,再不许进厨房。

周沪萍其实也并不擅长下厨,戚风蛋糕出炉后不够蓬松,也不够平整,面上裂出条条纹路,但好歹尚能入口。初夏,天气还不是很热,尤其到黄昏,日落西山,晚风轻拂,裹挟着微微的凉意,二人在屋顶的花园里,相拥着坐在布艺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玉色的瓷碟里是戚风蛋糕,豆青的骨瓷杯里是酽厚的红茶,遥望着夕阳的余晖折射在玻璃顶上,闪耀着斑斓的光芒。

这些年来,二人似是有着某种默契,不约而同地回避着过去支离破碎的回忆片断,大抵是因为,过去已经过去,而当下的一切,都很好。

故事须得从头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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