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ow。心语

长佩:https://www.gongzicp.com/zone/user-5236784.html

新浪微博:@AhMeow

【现代AU】应念经年(7)

无边无际的浓墨色仿如滔天巨浪,没过田丹的头顶,田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坠,往下坠,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沉到底。睁开眼,田丹发觉自己正身处一间卧房里,房中唯一的光来自床头一盏彩色玻璃台灯,灯罩下垂着流苏,灯罩上彩绘着牡丹与喜鹊,颇有些年头了。床尾坐着一位女子,面容隐在夜色中,然而身姿却是极眼熟。

“是你……”田丹举步上前,然而脚下却如生根一样,动也动不得。正心下惶惶,虚空之中忽然传来Dr.Smith的声音:“田,这是你前世残存的记忆,不用慌张,用你的双眼去观察,用你的耳朵去聆听。”

田丹定一定神,窗外却倏然一道白光掠过,接着一声“吱——呃呃呃呃——”的嘶鸣自远而近,继而迸出一声巨响,脚下的地板晃了两晃,墙灰扑簌簌地往下直落,顷刻间,外头火光冲天,烈焰熊熊,又一声巨响,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忽地从被子里钻出来,扑到女子怀里,嚎啕大哭,哭声也打着颤,听着怪叫人心疼的。

“丹丹,别怕,附近有个天主教堂,我们去避一避……把衣衫穿上。”

丹丹?田丹一怔,女子的声音,温柔,笃定,听上去极为耳熟……

火光映得夜空明如白昼,女子转过身来,田丹不觉失声惊呼:“周……周沪萍?”

坐在床尾的女子是周沪萍,只不过打扮得古怪,尖领的白衬衫,下摆掖在一条灰色的长裙里,披着镂空的针织衫,微鬈的长发挽成一个髻。缩在周沪萍怀里哭哭啼啼的小丫头抬起头来,田丹周身打了个激灵,冷汗涔涔地下来了:

这分明是,十来岁的自己。

小田丹已被外头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吓得失了魂,光着脚站在地板上,抖抖索索,连外套的纽扣也扣不上,周沪萍叹一口气,过去帮忙把纽扣扣好,袜子套上,趿拉上一双破旧的布鞋,拽出门去。恍惚间,无边无际的浓墨色从天花板沿着四面墙壁流淌下来,汇成涌潮,地板震颤得越发厉害,田丹站立不稳,跌入漩涡之中……

田丹在岁月的长河里游曳,打捞着记忆的碎片,从战火纷飞的十里洋场,到断壁残垣的长沙,再到寒风砭骨的北平,一场又一场的革命,一次又一次的运动,过去从历史教材里略知一二的名词,活生生地浮现在眼前,血雨腥风,触目惊心……二十年来的梦中人是周沪萍,田丹从未曾想过,自己与周沪萍,居然有这样的羁绊,这样的前缘。

记忆的最后一块碎片,是田丹坐在床头,抓着周沪萍的手,周沪萍很老了,白发苍苍,皱纹密布面颊,一双手伤痕累累,瘦骨嶙峋。周沪萍吃力地张开双眼,浑浊的双眼里隐约泛着莹莹的泪光,喘息着,轻声道:

“丹丹,下辈子,我们还一同生活,好不好?在某个小镇。”

田丹听见自己低低地应了一声,说,好。

“下辈子,我一定会找到你,我们一同生活。”

“沪萍,下辈子,世界或许会变得干净一些,光明一些,包容一些。”

睫毛微微颤了两下,周沪萍平静地闭上了双眼。

“到时候,我会坦荡地告诉全世界,我喜欢周沪萍,周沪萍,是我的……爱人。”

 

“田,田?”虚空中又传来Dr.Smith的声音,先是英语,须臾,又换成蹩脚的中文,田丹费力地睁开双眼,视线完全被泪雾遮蔽,脸颊上也湿冷湿冷的,心口如被撕开又被针线密密缝缀,一抽一搐地痛着,几乎无法呼吸。

“田,你还好吗?催眠结束,你醒过来了。”

田丹抹了一把脸颊,从诊疗椅上跳下来,踉踉跄跄地拉开实验室的门,一头扎进风雪中去。打捞回的记忆残片,仍一帧一帧在眼前闪过,周沪萍,周沪萍,周沪萍……学生公寓的灯光在一团一团的雪雾里闪闪烁烁,其中一星灯光,属于周沪萍,前世的家人,前世的爱人。田丹在没膝的雪堆中跌跌撞撞,也许摔了两跤,也许摔了三跤,脚踝疼如针扎,却浑不在意,只一瘸一拐向远处一星如豆的灯光蹒跚而去……

“你……你怎么了?摔跤了?”

周沪萍愣怔地站在房门口,身后漏出一片橘黄色的灯光,整个人沐浴在光晕里。

令人觉着温暖,又心安。

我终于,找到你了。

 

“是的,是,很激动……不过现在睡熟了,”门虚掩着,周沪萍倚在门框上,尽可能地压低声音,用英语与手机另一头的Dr.Smith交流着,“……不,我不清楚,田丹没有告诉我,什么也没说。我打算待田丹醒后,情绪稍微平复些,再问问……好的,谢谢Dr.Smith,我们保持联络。”

周沪萍放下手机,叹一口气,蹑手蹑脚地回房去。田丹拥着被子酣沉地熟睡着,脸颊上依稀仍有泪痕。周沪萍没有告诉Dr.Smith实话,田丹并不是什么也没说,相反,田丹一直在絮絮叨叨,沪萍,我终于找到你了,沪萍,我没有食言,沪萍,我答应过你的,下辈子,我会找到你,我们一同生活,沪萍,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很久,很久。

久到,从上辈子,到这辈子。

Dr.Smith说,田丹有可能是因为接受催眠实验,唤醒某些记忆,或是产生一些幻觉,受到刺激,情绪失控。周沪萍在床尾坐下来,给田丹掖一掖被角,田丹这些荒诞不经的话,会不会与所谓的“前世记忆”有关?

田丹一觉酣然十来个钟头,醒转来时已是翌日午后。周沪萍去公共厨房熬了些白粥,拆了一袋肉松洒在碗里,端上去给田丹。田丹仍是恍恍惚惚的,眼皮肿得厉害,耷着头,歪坐在桌前,神色萎顿,不时吸一吸鼻子,兴许是昨夜受了风寒。

“丹丹,”周沪萍小心翼翼地开口,“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田丹抬眼望着周沪萍,眸中又浮上一层水雾:“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会相信吗?”

周沪萍颔首,不假思索:“当然。”

田丹垂下眼睑,过上许久,才哑着嗓子开了口。前世,十四岁的田丹被忙于工作的父亲托付给三十二岁的周沪萍照应,二人颠沛流离于炮火硝烟之中,渐生暧昧,却碍于性别、年龄与世俗之见而逃避着彼此。后来,田丹循着周沪萍的足迹,投身革命的洪流之中,二人是同志,亦是战友,并肩作战,出生入死,一同迎来胜利,迎来光明,也终于冲破束缚,接受彼此,相知相许。再后来,十年浩劫,受审判,挨批斗,下放,劳改,谁也不能幸免,待到终于雨过天青,周沪萍的身子已捱得油尽灯枯,不久后撒手人寰,与田丹阴阳两隔……

“上辈子,我答应过你,下辈子,我来找你,我们一同生活,弥补前世所有的遗憾。”

“是不是听上去很不可思议?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但……”田丹轻声道,“沪萍,你记不记得茨维塔耶娃的诗歌?‘我想与你一同生活,在某个小镇’,上辈子,你很喜欢,我给你念了一回又一回。沪萍,你读到这首诗歌会流眼泪,听我读也会流眼泪,还有,你第一次见到我时也莫名其妙地流了眼泪,这些压根不是什么过敏性鼻炎发作,这是你的记忆,你上辈子的记忆。沪萍,冥冥中注定我会来波士顿,我会见到你,注定你对我一见如故……因为我们上辈子有过对彼此的承诺。”

周沪萍默然不应,故事惊心动魄,曲折离奇,却又逻辑缜密,一时寻不出任何破绽,然而实在太天马行空,人有前世?而且前世自己还是个地下党?还卧底在国民党的什么将领身旁当机要秘书?是梦吗?田丹平日里虽然喜欢读书,但桌上的一摞书籍里也没有谍战相关的,甚至连与历史沾边的也没有,梦的素材从何而来?

见周沪萍沉默,田丹也显得沮丧:“我知道,你不相信,没关系,我自己也没完全接受。”

“我……得消化消化。”周沪萍不忍田丹失望,敷敷衍衍地搪塞一句。

“我回房去了,”田丹放下碗,“我喉咙疼,喝不下。”

“你……还好吗?”

周沪萍伸手搭一搭田丹的额头,灼烫。

“你在发烧。”

 

吃了退烧药,敷了退热贴,田丹还是晕晕沉沉地烧了一下午,到黄昏时,出了一身汗,体温终于稍稍降了些。周沪萍担心田丹发汗后没及时擦干又会受凉,促着她去浴室洗个热水澡,然而田丹周身乏力,动也懒得动。

“不然,我给你擦擦身?”

“不用。”田丹打了个呵欠,往被窝里团了团身子。

周沪萍懒与田丹再废话,径自去拧了个热毛巾来,一把掀开被子,又伸手去撩开田丹的衣摆,田丹极力闪避:“周沪萍,你……你干什么?”

“大小姐,你别忘了,你是在我的床上。你一身臭汗,我的床单,我的被子,怎么办?”

“我……我回房去……”

“别动。”周沪萍按住田丹的肩膀。

“我……我自己来……”

“叫你别动。”

手伸进田丹的衣衫,迟疑,却又轻车熟路,犹如别后经年,终于回到故乡,既熟悉,又陌生。指尖轻触到田丹后腰肌肤的一刹,周沪萍心头忽然袭来一阵颤栗,仿如久旱后淅淅沥沥一场春雨甘霖浇下来,又如夏夜一道明晃晃的闪电瞬间划破苍穹,层层叠叠的阴云被撕开一条长长的口子,支离破碎的记忆片断砸落下来,仿若一场暴雨,却又在落下之后迅疾地蒸发无痕。

周沪萍的手滞了一滞,田丹转过身来,拢住衣衫,伸手夺下热毛巾:“我,我去洗澡。”


评论

热度(5)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